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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狼烟高举出逾三丈的城墙直攀天际,撑开大朵大朵的青云浮于高空,在晴朗的夜色下堆积层层迷雾逼面而来、直入人心。

    朝阳门有千余人,他们并不似普通军士的穿戴那般裹头巾、着裲裆和行縢及脚穿麻鞋,而是顶戴明光盔,一身将校齐腰甲和飞鱼曳撒(注1),腰间再横跨一柄钢刀。盔甲在墨夜中隐隐泛出道道锋利的青碧冷光映在肌肤之上似要刃刃见血,仿若能看到鳞伤遍体一般叫人齿关生寒。

    风劲尘暗,街道两旁送行的家眷们饱含热泪,他们眼中有愤怒、有仇恨、有不舍、有坚持,但都无一例外地于鸦雀无声中抱着一份祈望。

    朱棣亦是一身明光盔齐腰甲出现在朝阳门的城楼上,朱颜青鬓的他将周身上下气吞残虏的豪情延出万丈。朱高煦站在他身旁仰起脑袋,尚算清亮的眼珠子充斥着无比的崇拜和敬仰看着朱棣。

    朱棣牵着朱高煦居高临下,眼神自所有人面上刚硬划过,终而看向那一排排家眷,奚梅的容颜就这样浮现在他眼前,温柔中略带烦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铠甲这样硬,穿在身上若是生生将肌肤磨破,实在不好。我衬了一层薄薄的棉布进去,你且试试,可天气又这样热,怕是会捂得难受,或者我再想想法其他子。”

    浓重的夜色遮住去他唇角极浅极浅的笑意,单臂抱起朱高煦轻轻跃过城楼而下,直落于青骢马上,朝阳门开,他缓缓地往城外策马而去,不再回头。

    三宝随侍在朱棣身侧,赵东耷拉着脑袋被一根长长的绳子拴在张玉马后,朱能和亦失哈手举“燕”字军旗迎风虎虎生威,带领着众将士紧随而行。

    城门缓缓阖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封锁住满城百姓的期盼和念想,亦切断了所有人满含殷殷不舍之情的含泪眸光。

    千余人手举千支火把开始一路小跑,火光在城外辽阔的官道上拉出无数条金芒,连绵的光照得此刻的天地如同白昼,被卷起的尘土绕着火头围转飞扬,齐整的踏步打破了北平城外的旷远寂静,亦惊得原本自在昏睡的乌鸦四处飞窜、纷纷逃离。

    行至赵东原先驻扎的营地,稀疏树林前的石滩间偶有细弱的青草冒出头来,浅浅的溪水清澈极了,亦经年累月地将石滩上的石块拂得光滑溜圆。

    朱棣一勒缰绳,但见他手掌在马鞍上稍稍一按,整个人矫捷腾空,眨眼间立于马背之上,身形稳如磐石、纹丝不动,玄色袍角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面似刀削,如战神临世。

    执缰绳的手臂微微一震,足下的青骢马原地踱转,他目光横转俯视后扬首面朝着北平城的方向凌空一指,大声喝问:“告诉本王,那城里住着你们的什么人?”

    天边已有极少的青灰一隅,借着火光还能隐隐约约瞧见黢黑的厚实城墙,将士们的回答声此起彼落:“是孩子他娘!”、“老爹老娘!”“弟弟妹妹都在城里呢!”……

    “没错,北平城里有我们的家,家里住着我们的亲人。”朱棣振臂再问,“那你们为何要跟着本王出征?”

    人群中除了走到明处的暗卫,还有原本的守城将士和初入军中的青壮年,凭着一腔义愤高呼:“为了父老乡亲!”“我五岁的儿子还躺在床上呢,给他报仇!”“我娘被人害得中了毒!”……

    朱棣的声音愈加气冲霄汉:“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誓死追随王爷,守护家园!”

    “住口!”朱棣一声爆喝,“尔等正值好年华,家中父母妻儿此刻正日夜盼望着你们得胜归家。既是随本王出征,本王就决不允许你们在沙场上轻易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众人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朱棣瞳中有寒星于黎明前的夜空中发出慑人的锐利箭光:“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必须要先学会杀敌,不会杀敌,就只能被敌军所杀!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赵东霎时有些明白燕王为何要留他至今,此刻方知自己大限将至,顿然间遍体生寒、浑身瘫软,双腿一抖便倒在了地上。

    暗卫们杀起人来固然是眼皮子都不带动一动,可那班原先守城的将士们早已在太平的天下安居多年,刚刚入伍的百姓更是从未上过战场,一腔热血冲上脑门就这么跟着来了,此时此刻方切身体会到:这——是要去杀人?

    朱能和亦失哈已十分麻利地在溪流稍浅处打上了一个木桩子,朱棣将那些人的迟疑尽收眼底,对着张玉略扬一扬脸,赵东立时被堵了嘴反绑在木桩子上。他看向众人指一指赵东缓缓问:“他是谁?”

    那些人又是一愣,继而纷纷道:“害我家人的凶手!”

    “他该不该死?”

    “该!”“杀了他!”“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