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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妃斟了一杯水上来,太医的嘱咐,皇帝已经许久不饮茶了。因着天气潮湿,太医院便日日备下了玉米须、白眉豆、生薏仁煮的水拿到乾清宫温着给皇帝去湿。他就着宁妃的手喝完,有了些力气,轻轻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宁妃忙回:“伺候皇上是臣妾的福份,皇上歇口气吧。”

    皇帝又问:“这个时辰,太医已经侯了许久了吧!”

    “是,”宁妃顿了顿,到底不敢不回,“炆儿也等了许久了。”

    “哦,”皇帝歪在鹅羽靠枕上有些意外,“这半年来他处理国事甚是妥帖,等了许久应该不是只想请安,必是有什么难处了,如此就叫炆儿快进来,太医先继续候着。”

    宁妃不敢劝,只得去到寝殿外对朱允炆道:“你皇爷爷要你先进去,你有什么事情也缓缓地说。你们谈论国事,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方便在一旁伺候着。你知道的,你皇爷爷如今身子是经不得的。”

    朱允炆忙安慰道:“皇阿奶放心,孙儿省得,皇阿奶自己也要保重身子。”

    宁妃点点头:“快去吧,皇上等着你呢。”

    朱允炆进了寝殿正欲行礼,皇帝吃力地招招手道:“炆儿,不必行礼了,坐到皇爷爷身边来。”

    见昌盛手上捧了有尺许厚的奏章,皱眉道:“怎么这些日子来,积压了这样多的奏章没批么?你处理国事的时日也不短了,真遇到棘手的事情不必顾念皇爷爷的身子,能帮你看顾着点总是好的。”

    朱允炆忙在皇帝身边坐下道:“回皇爷爷的话,这些奏章不是积压的,乃是昨日从早到晚一份一份地累积着送到东宫的。今日皇爷爷散了早朝想着先让皇爷爷歇息,所以拖到现在才来回。这些奏折……弹劾的都是同一桩事情。”

    皇帝对昌盛吩咐道:“冲碗参汤来提提神。”朱允炆慌忙制止道:“皇爷爷,太医说了,参汤喝多了对您的身子并无益处。”

    皇帝拍一拍他的手背道:“喝个一碗半碗的不打紧。”

    昌盛伺候皇帝喝完参汤,皇帝的精神头立时好了很多,示意朱允炆说下去:“这件事可算国事,也可算家事,但确实令孙儿颇为踌躇。北平布政使张昺上了折子,北平庆寿寺的主持道衍大师上报给皇觉寺的此次孝慈高皇后清明祭典的文书,都在弹劾四王叔先是不带正妃反而带着一平民女子前去祭祀大典,而后当着整个北平百姓的面以朱棣之名求娶一名唤奚梅的女子为妻。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流言纷纷传回京城,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们物议如沸,言官们的职责是直言上谏,皇爷爷又一向看重言官们的正派刚直,介直敢言。所以,孙儿想遮也遮不住,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应?”

    皇帝沉吟道:“既是北平布政使张昺亲眼所见,那你就将他的折子一字一字地念给朕听听。”

    “是。”朱允炆不敢怠慢,张昺的折子将燕王爷事先扫清街道带着一平民女子前去庆寿寺拜祭孝慈高皇后;然后又如何在城楼上表明层层心迹,许下种种诺言;加之数以万计孔明灯齐放的盛况,使得百姓们一哄而起的群情激昂,描述得惟妙惟肖,绘声绘色。

    没想到皇帝听完,不言不语,虽眯了眼睛眼睑却不停地此起彼伏,眉心曲折地皱着提醒着朱允炆他并没有睡着。外面的天色阴阴欲沉,皇帝长长久久无言,朱允炆端坐在皇帝身边,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敢露分毫。

    就快到了掌灯的时分,明黄色的云绸寝衣益发衬出皇帝行将就木的枯朽。唯一双眼眸依旧深沉,捉摸不定,又有些惘然,有些飘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四叔比朕有福气。”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朱允炆一头雾水,只得道:“请皇爷爷明示。”

    皇帝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你也说了,可说是国事,也可说是家事。张昺的折子上弹劾的是燕王爷,可方才你与朕听的,却是弹劾的是四王叔。既如此,其实你自己心里也认定了是家事,也有了主意,那就照你自己想法去做吧!”

    “是,孙儿明白了。不过,”朱允炆又拿过一封书信呈给皇帝,“这是魏国公呈上的,说是燕王妃请他务必呈给皇爷爷。”

    即便喝了些参汤,皇帝还是有些累了,问道:“有什么不同吗?”

    朱允炆见皇帝疲惫,忙道:“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比张昺的折子多了些妇人的抱怨之词。”

    皇帝不耐地挥挥手道:“传朕的口谕给那个徐辉祖,好好地安份着,王公贵族哪个不三妻四妾的。你四王叔这么多年难得对一名女子动了心思,一时新鲜也是有的,朕这些年也亏欠了这个儿子不少,如今且由他一回,只当全一全父子情分。更何况,他姐姐王妃的身份摆在那里,别失了大家闺秀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