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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西落的时候,奚梅独自站在问梅亭中,看着涵元殿方向。灿烂的晚霞铺照在单檐琉璃顶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人很不舒服,连带着折香苑都披上了一层堆金砌玉的外裳。她微微地眯着眼睛,伸出手指,凌空描绘勾勒着那一座一座殿室,只觉得,屋顶重重叠叠,怎么都描不清楚。

    夏的炙热逐渐散去,初秋天朗气清的日子里,有蓬勃干爽的阳光,漫天漫地地挥落在折香苑。

    朱棣不在,晨起的事情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间,她知道,王爷的女儿是郡主,是金枝玉叶,于她而言曾经如云端般遥不可及。可是,就在今晨,她亲眼瞧见,袁容和李让轻易地将那片金枝玉叶捏在手中,那孩子还那样小。

    这府里头的人原本都有着自己习惯了的生活,日日锦衣华裳,珍馐佳酿,无需识得愁滋味。如今只因她的到来而令得原本的轨迹发生了变化,是自己分薄了他们原本所拥有的一切吗?而这一切于她而言,是幸,是不幸?或者这本不是她该拥有的,所以,老天夺走了她的孩子,以示惩戒?

    孩子没了,她已经不想知道孩子为什么会没有了;不想再有人因她而无辜受牵连;不想再有人受到伤害。可是,朱棣不会善罢甘休,这该如何是好!

    她望着遥远的天际,想着自己若是能像鸟儿那般有一双翅膀该多好,只要扑棱一下便可离开,不再属于这里。

    她任由着自己的思绪飞扬:“这样大的燕王府,我能走得出去吗?若走出去了,朱棣会忘了我吗?阿蕊真的是像三宝说的那样,在酒馆里安然度日吗?她会不会很寂寞,会不会现在正跟我想着她一样,也在想着我?不知苏州有没有这么好的日头?如果那年,我没有遇到朱棣,那现在,我又会是在做什么?”一颗心,飘啊飘,直欲飘出燕王府,飘回苏州。

    三宝与她道:“夫人的妹妹,独自打理酒馆,很好很好!夫人放心,王爷知道夫人不愿再将阿蕊姑娘接来,派了顶尖儿的高手看着呢。”

    她望着三宝不语,三宝想了想又道:“夫人若是想念妹妹,不如告诉王爷。王爷若是知道夫人挂念妹妹安危,断断不会叫阿蕊姑娘涉险叫夫人伤心。”

    三宝话里有话,奚梅如何能听不出来。看着?什么叫看着?有监视的意思在里头吗?奚梅开始有一点明白,又好像不能完全明白。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远行,成婚,有孕,失子。于是,百结愁肠化作嘴边一声轻叹,思绪再度飞扬。

    折香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朱棣能做的,都做了。可是折香苑再好再精致,也是个牢笼,她出不去,朱棣觉得不该来的人也进不来。

    没有了十泉里自然而成的小桥流水;没有了自幼看着她长大的街坊邻里;夏日里不能再跟阿蕊一起去河边玩闹;北平也没有邓蔚山、没有香雪海。

    朱棣见她想得那么入神,自己走到她身边都不知,便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她兀自悠远,下意识地就答:“北平没有邓蔚山,没有香雪海。”

    话一出口,才恍过神儿来,发觉是朱棣回来了,低下头去,轻轻道:“朱棣,我……”

    朱棣轻叹:“你想家了,是吗?”

    奚梅默默无语,神情寥落黯然,过了许久,才道:“是有些想家了。”

    朱棣牵过她的手,一边走回折香堂,一边道:“眼下皇上刚刚登基,大明的律法,就藩的藩王若无旨意,不得随意离开自己的封地。等过些日子,我上道请安折子,求个恩典,陪你回苏州看看可好?”

    奚梅慌忙摆手道:“不好不好,回个家看看还要特地给皇上折子。你堂堂一个亲王,居然为了我想回家看看就给皇上上折子,我我可不就成了那劳民伤财的祸水了。”又奇道:“那为何十七弟可以随来随往?”

    朱棣笑道:“你又胡说!十七弟那么个性子,父皇在时就不爱拘着他,今后怕也是不能了。这不新皇刚登基就赶回自己府里去了,估摸着也是不敢造次叫人拿住话柄。”

    二人回到折香堂,朱棣说着就褪去了孝服。奚梅见朱棣退去麻衣外裳,露出一身玄色长衫,腰间仍旧压着那枚香囊,不由蹙了眉道:“你这人,今儿个中元节,又是去庆寿寺祭拜先皇和先皇后,你还带着这个,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朱棣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有孝服挡着,旁人也瞧不见。再说,今儿个我也拜了母妃,同母妃说,我们已经成婚,她的儿子终于娶妻了。”他牵着奚梅坐下,“不上折子也行,你若实在想家,哪天,就咱们,悄悄儿地回趟苏州看看。”

    奚梅打开他腰间的香囊,取出一朵红梅放在手心。她凝神想了一下,想起了那次,朱棣在香雪海对她吐露真实身份的那番话语。她将红梅干花儿放回香囊,执意问道:“朱棣,你告诉我,为什么藩王离开自己的封地还要先上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