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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首无声轻叹,将腰间的衿襟摘下烦躁地扔在案上。是啊,他的后宫人丁凋零,统共一位皇后和一位嫡出的太子,怎能不做出一副帝后恩爱的样子。

    两日前舜华叫人送来这枚衿襟时,他几乎想不起这宫里头还有一个女人在等着他,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去坤宁宫了。

    夜太长,太长太长,他的冷淡舜华也是隐忍的吧。不然又能如何,与舜华相对时,除了静默,还是静默。舜华的眼眸哪里有她如雪后初晴的清丽颜色,舜华的嘴角哪里有她如晨曦清露的动人之姿。

    朱允炆看着涂金狻猊香兽炉中的烟雾冉冉升起,阿蕊的俏脸就这样忽然飘浮在那团烟雾中以安静的姿态朝他浅浅而笑。他忍不住伸手去挽,匆忙中一挥手打散了那团烟雾,阿蕊如梦似幻的笑意立时烟消云散,他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轻轻一笑牵出嘴角的酸涩,眼中的悲凉却益发深重,在这一刻,他无比嫉妒宁王。谁都可以去看看她,却独独他自己,不可以!

    确如奚梅所言,苏州十泉里的奚家酒馆并不难找,朱权轻装简从,一早从京师的会同馆出发,午后就到了十泉里。

    他怕小木子木头木脑地会说错话,就让小木子在十里水乡外候着,照料马匹,自己背着琴,走进了十泉里。

    奚家桥下流水依依,秋日里,小河两边的垂柳已经长得墨绿,枝繁叶茂得长垂及地,拼尽这一年可以炫耀的最后一抹生机,倒映在缓慢地潺潺流淌的小河中,在明亮亮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奚家桥下的河边,有一位少女,灰色直领对襟衫外罩一件同为灰色的比甲,青色的棉布罗裙,通身无一丝绣纹,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两边各自松松绾了个蝉鬓,余下的就由着自行散开垂下,风拂过柳枝时,连她的发丝罗裙一并掠过,一同倒映在小河流中,她眉眼含烟,神情中有着些许愁绪和清凉,定定地伫立在那里。

    朱权突然很想画画,明明是清朗的好天气,他却好似感受到了江南烟雨迷蒙时节,怅然情致漫漫而生的心境,那女子就在画中,就应该生在画中。她并不美得令人惊艳,眉目清秀,姿态恬静,小河上缓缓升起的轻纱薄雾凝聚而成的水墨韵味缭绕在她的周遭,散发着自然的温润光华,说不尽的婉约和悦蕴含在她身上,风骨清新飘逸。

    这样美好的一幅画面,朱权只望着静静地出神,一直到那少女发觉,对他微微侧目时,他才走上前去,拱手相问:“敢问姑娘,奚家酒馆怎么走?”

    那少女听了,瞧了瞧他身上云锦长衫,略略颦了颦眉道:“敢问这位公子找奚家酒馆,所为何事?”

    朱权道:“在下乃是受人所托,前来探望我家嫂嫂的妹妹。”

    “姐姐,”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问道,“你找的,是奚家酒馆的奚蕊,是吗?”

    朱权道:“正是,莫非姑娘?”

    一丝微笑自阿蕊的嘴角溢出,朱权只觉得周遭的风止树静,连那潺潺水声都消失殆尽,天地间最生动的,唯有阿蕊嘴角的这一抹微笑。阿蕊欠身道:“小女子便是,公子请随我来。”

    阿蕊映在朱权的眼眸中袅袅娉婷而行,沿着奚家桥拾阶而上,笔直的脊背,整个人似从画里走了出来,纵横交错的水巷,那长满青苔的石桥,在她的足下立时变得生动而立体,为浅墨清灵的烟云江南凭添了一丝丝活色生香,而他却正想走进画里。

    进了奚家酒馆,阿蕊请他坐下,问道:“我姐姐,是公子的嫂嫂?她如今在哪里?她过得好吗?”

    朱权不由自主地突然想在这里多作些停留,他放下琴囊道:“有劳姑娘,在下一路从京师赶来,腹中空空,不知这酒馆这个时辰还做不做生意?”

    “哦,”阿蕊笑意中便带了一丝歉然,“原是我不好,一时心急了,请公子稍待。”

    一碟子桂花糖藕;一碟子卤鸭子;一碟豆皮丝儿并着不知什么白玉色小丝儿的小炒,配了百合,刀工上佳,一丝丝的,咸香爽口;还有一块豆腐,伴着一碟蟹香四溢金黄汁液,豆腐白璧无瑕,闻起来,却有一股子梅花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