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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复仇者.晏苛

    两界山阳坡,灌木丛生。

    山腰处,一队士兵正潜伏于此,屏息以待。个个手拿镐锹,身穿与周围环境相容的青色藤甲,严肃的神情预示着即将上演不平常的大事。

    这里是大泽,雁阳六关范围内最丰饶的一块宝地,同时也是南侵之战中遭受摧残最严重的地区。

    摧残。在北人占领的二十六州里,其他地方不过是被劫掠财富,为何单单大泽被摧残?

    这都要从大泽的地理环境说起:大泽地势低平,坐两界山阳坡之下,水草丰茂,滋养林兽万千,是一块不错的狩猎区。在狩猎文化中长大的大泽男人,桀骜不驯,以不通弓马为耻,戎人入侵时,他们自发组成箭队,反抗异常激烈。这一做法激起了戎人的暴虐,在大泽终于被攻破后,为杀鸡儆猴,等待他们的自然是意想不到的屈辱了。

    有一个丑陋的传言:九成大泽人不纯,因为他们的弓马是那样厉害,厉害得叫人怀疑。任何人想最快激怒大泽男子,只需轻轻说三个字:北杂种。

    不过最好不要这样,会死的。

    大泽人在南侵时的创伤没好,又被流言二次伤害,即使朝廷年年表彰,免除徭役赋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屈辱还是不能消减半分,所以他们的报复心理极强,近乎偏执地寻找一切机会洗刷屈辱,也是变相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天晔子民,与戎狗没关系!

    当然,他们的手段是比较阴险的,从不正面交锋,特别当对象为“使臣”,任务是“求亲”的时候,尤其不能顶风作浪。这种时候布陷阱,搞埋伏才是聪明选择。

    从日初到日落,大泽兵士以非凡的耐心蹲守着,只要迎亲人马一到,手中镐锹便撬动早已凿松的山岩,届时滚滚巨石保准将戎狗砸个稀巴烂!之后他们的头头——大泽知州兼总兵大人晏苛,将会拟一份情真意切的奏报给朝廷,说公主与使臣死于一场夜雨导致的山体滑坡。

    多么完美!

    这时,远处响起异声,领头士兵跳上巨石张望,只见一片金红里立有几杆白色纛旗,正是草原民族崇尚的颜色。

    扈烈到了!

    车马辚隆声越来越响,已经能听见粗蛮的异族语言,大泽兵士抖擞精神,抽出腰后铁榔头,准备巨石阵后,一齐冲下去将幸存的北人开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这,忽地传出一声锣响。众士兵面面相觑,眼神无不疑惑:鸣锣……收兵?

    知州府衙正堂,晏苛一步一狞笑,似要用眼光杀死身前的秘使。

    “你说——扈烈一行但出事故,都在本官身上?呵,本官没听错吧,本官自从白*退役,荣归故里,一直心念圣上天恩,谨记宰相训诫,兢兢业业治理一方,勤勤恳恳操练军士,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壳,饭都顾不上吃,凭什么要为外人的生死负责!”

    “此乃宰相大人之命令,其余本使一概不知。”

    “狗屁!老师怎会下此命令!”晏苛吼道,本来眉毛上扬角度就大,此时简直要飞起来,加上凸眼睛圆瞪,极具攻击力。此外,他的额上还有一块茶杯大小的烙痕,黑黑红红,凹凸不平地鼓起来,看上去可怕至极。

    师爷生性谨慎,看晏苛态度粗鲁,怕秘使回京后有所谗谤,忙劝晏苛去后堂,自己上阵与秘使打官腔:“上官日夜兼程,必定劳乏,且在衙中安顿下来再做道理。上官有所不知,做主将我们大人调入白*的正是宰相他老人家,恩准我们大人荣归故里的也是他老人家,这是信任我们大人的缘故,我们大人时时铭感五内,与他老人家同心同德,不敢悖逆。”

    “说的好听,”秘使冷冷道:“那么宰相大人发下的文书晏知州为何视而不见?两界山上你们在搞什么把戏?好大胆子,是想让公主殿下给扈烈陪葬吗!姜师爷,别怪本使没提醒你,你家大人当知州的这两年,纵容百姓与戎族为敌,宰相大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和亲事关重大,晏知州若不收手只怕是想被革职查办了。”

    秘使显是探清一切再来的,师爷细里一想,冷汗涟涟,忙点头哈腰设言转圜,又亲自安排下处,安抚秘使情绪。忙完一切后,姜师爷去到后堂,道:“大人,这事不好办哪,看来宰相大人有所防范,早派那厮来大泽监视咱们了!”

    “我听见了!”晏苛语声沉闷,突然怄气不过,拿铁拳砸自己胸口,切齿大吼:“晏苛不服!晏苛不服!!天晔如何能与戎族结亲?老师糊涂,老师糊涂啊!!”说到急切处,竟怒火攻心,生生呕出一口心血来。

    他是白*里出来的,有谋断,有魄力,刀扎下去不喊一声疼,偏偏那群北人,就是不能妥协的底线。师爷惊骇,忙道:“大人息怒,依小人之见先收回埋伏,再另想主意,秘使在,咱们也不能违逆,宰相大人的脾气……”

    “他有脾气我就没脾气了吗?”晏苛气得直发抖,骂道:“他的脾气都在朱门酒臭、龙阳*儿里磨光了!所以才能痰迷了心同意与戎狗结亲,浑忘了他们当年是怎么践踏咱们的!为了结亲连郡主都能封为公主,哼,无中生有,舔痈之举!难怪要派秘使下来监视本官、约束本官——本官才不怕,本官偏要做!”

    师爷脸色一暗,跑去开门看看有无人偷听,关严了门窗,才实话道:“大人,宰相大人年轻,南侵之战只怕还在娘胎里嘞,哪里能明白大泽的痛楚,真正能感同身受的,只有同是大泽人的您了。宰相局外人,原不必管他,奈何他是大人的领路恩师,几分情面不能不顾。方才有人来报,扈烈在城外驻扎了,想来也对大泽有所忌惮,咱们不妨拉下面子请君入瓮,再来个关门打狗,有老百姓的支持,大人做什么不都易如反掌吗?”

    “这……”师爷虽然说得隐晦,但晏苛听得明白,其关隘处就是“百姓”,只要将百姓卷入,将这件事做成全大泽人的过错,法不责众,他晏苛只是顺应民心,那宰相大人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利用无辜百姓,于心有愧呀。”

    “有何可愧,”姜师爷十分冷静:“杀北人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儿,是全大泽的共同使命,同仇敌忾,何来利用之说?”

    “老姜,再容我想想。”晏苛负手在屋中踱步,心情十分沉重。

    大泽城郊五里处,扈烈一行正埋锅造饭,忽然正对正涌来一群人,扛旗举扇,鸣锣呐喊,打头骑马的披花挂翎,青袍银带,一照面儿便滚鞍下马,迈方步上来,甩袍行跪礼,大呼:“大泽知州晏苛拜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山长水远,殿下辛苦,恭请殿下移步城中——”随从山呼海啸:“公主福泽深厚,佑我大泽百姓!”

    混淆视听,没安好心!霍火尔与西尤对望一眼,面色冷郁。

    马车旁,宛淳正在帮哈刚木解鞍放马,她如今已经很做得来这些事,也说得几句常用的鞑靼语,笑起来嘴角很开,露出小白牙,活像个开朗的草原少女。

    “只迎公主么,这知州忒没道理了。哈刚大哥,我昨日就听你们议论说,大泽很危险,宁可天床地被露宿郊外,也不愿涉险城中,可是现在大泽知州盛装来请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