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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难道明月夜

    晚,三更。窗棂上有剥啄之声,间或一下。索欢披衣坐起,开门查看。果然庭中一人背身而立,官服官帽一如昨日,非常正式。

    想了一想,索欢掩门理鬓,出门相见。

    “我说了,名声没输之前是你的,输了就是白*的。这下别说输赢,只传出去都够你受的。”

    “大泽是我的地盘,传不出去,本官既然敢拿在白*中的名声做赌,就有十足的把握。漏液前来,不为旁的,只是告诉你,后门有辆马车,明日卯初,你走吧!”言毕并无多话,径自离开。

    待他走后,索欢掏出那条烟灰色手绢,细心地折成恰到好处的样子。也是奇了,那个晏苛明明厌嫌他,见到这绢子后竟微微好些了,说什么“暗花罗严华软腻,白梅孤傲高洁,都是老师钟爱的,你随身佩戴,可见诚意。”

    索欢忍不住默笑,这种心情……这种心情就好似被他的某个亲戚认可了,然后轻松、愉悦、得意的情绪挡也挡不住;让他不能成眠,让他意迷神痴,让他大晚上独自坐在池水边,觉得天地万物无一不美。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做下的这点子坏事,走到天边都知道。”索欢对一轮涓涓月影打趣,说完自己都想笑。忽闻得背后有木屐扣地之声,回头看时,却是……熹微公主。

    他起身让座。暝华道:“夜天凉,青石冷,本宫就不坐了。况且一路都坐着,好容易有机会沾沾地气儿,公子何不与我秉烛共游?”她流霞红衣,披帛光华委地,手上一只红烛,轻曼地立在石子路上。

    索欢素面一笑,如同月下的青玉白昙,“公主好雅兴,月色如银,何须秉烛,熄了罢。”

    霜白路面映出两个影儿,配着几竿竹,活生生美成画里的留白意境。

    “这世事难料的,叫人怎么想,从前本宫如何能相信,有一天会与你心平气和地月下闲游。”

    “是公主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暝华不满意地蹙蹙眉尖,道:“这里没别人,别说不中用的客套话,咱们说说心里话。”

    索欢摇头,轻声道:“和知心人才说心里话,我与公主,说不得。”

    暝华也摇头,坚定道:“只要利害相关,就说得。马上就要到扈烈,公子难道不为自己打算么?老实说,本宫每天都担忧得睡不好觉,一到那边举目无亲,母家又远,帮衬不到,什么都得自己忍着、扛着,将来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每每想到这些,本宫都不寒而栗,觉得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公主害怕就不要去想,与其自寻烦恼,不如顺其自然。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得再完美,打算再周全,终究派不上用场。所以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每天吃饱喝足,一切都会好的。”

    典型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索欢不仅不为自己担忧,还劝暝华也别担忧,暝华无力,她原想说服他与自己联手,一个搞定西尤,一个搞定汗王,也不为什么,只是让日子舒坦些,但索欢稀泥糊不上墙,好像根本没这意识。

    “公主别失望,许是你高看了,我搞不定西尤。”索欢是那样淡淡的语气:“我搞不定西尤,他骨子里就不好我这口,眼睛也许会一时迷惑,但骨头里的东西不会改变。这种人我知道,心、意、神永远在对手身上,高度自我肯定,只被同类吸引,那种混杂着欣赏、相惜、相杀的复杂快感,会占据他们的所有,永不为羽翼下的弱者流连。”

    “公子就这般笃定?”

    索欢垂首含笑,不做回复。

    他每天就是与各种人打交道,怎么能不笃定,暝华想了一会,不再细问,半晌,笑道:“明早我要去大泽洼地。”

    “哦?”索欢有些惊讶,一忖,马上又不惊讶了,点头赞同道:“也好,是该去。公主有安南王爷那样的父亲,马背上的功夫必定十分了得的。”

    想到幼年父亲如何教习马术,暝华显得很开心,又有些感伤,叹道:“本宫的父王也老啦,再见不到从前的样子,英雄暮年,是儿女为他增光的时候,我嫁不了宰相,但愿嫁一位异族之王,能使他老怀稍慰。”

    安南王如何不知呼古都年岁,作为人父怎会欣慰?索欢有些心疼,心疼身边的女子,明明那般无奈,那般不满意,却找尽理由宽慰自己;她如此年轻,如此美丽,会骑马射箭,会品评书画,还对爱情抱着无限的憧憬。索欢真心疼她,即便知道她最终会被救走,在这一刻,还是心疼她。

    索欢以前不怎么心疼人的。比这惨、比这绝、比这不公道的事情他见多了。南风阁里有位老清倌,一生等着最初与他盟誓的年轻人,他借了阁里一大笔钱给他,为此走不掉了。他干着最苦的活儿,吃着最差的粮食,帮下人们洗衣,倒马桶,但就是不接客——死也不接,所以成了阁里年纪最大的清倌,成了笑话。他原算美貌,却被岁月和劳苦糟践得不成样子,阁里嫌他有碍瞻观,前两年才将他赶出去。他出去那日,索欢都没告诉他:我见过你的那个年轻人,他信守誓言发达了,但他好像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发达起源于一个小倌,他和以前一样恋慕年轻漂亮的少年,但就是不记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