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124.赌箭

    烈日当空,大泽洼地却一片阴凉,阳光自正午的林间穿过,筛下一片光斑。扈烈的人马已然乏了,各自卸下猎物,就着沼泽里的水剖腹洗净,架火就烤,数十大泽兵士则自备干粮,坐在另一边畅饮,两班人马相距虽近,却如架着楚河汉界一般,互不理睬,只等着主帅归来。

    林间深处,一头雄鹿自叶间撞出,只见它角高三尺,状如珊瑚,行动如风,奔跑时身体擦过树枝,带起一片碎叶。西尤于后方穷追不舍,一连串箭自指间飞出,直将那鹿逼至死角,眼见就要拿下猎物,却不想一声尖锐弦鸣,晏苛从斜里刺出,惊了自己的马不说,还让那牲畜趁乱逃走了。

    “承让。”晏苛毫无不惭愧,甚至面含冷笑、优哉游哉打马离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已是第三次,他总能在关键时刻驱走猎物,然后捡漏一般收为己有。

    西尤懊恼不已,万万没想到晏苛这样脾气的人也会使无赖,便拽马追了上去,叫道:“喂!”

    “比试前并未规定不可如此,你瞪也无用。午时过半,你再不抓紧可就悬了。”晏苛不慌不忙的,如走马观花般闲散。西尤抬头望望太阳,气得咬牙:“走着瞧!”调马另寻猎物去,边跑边想:那晏苛既为白虎“双神”之一,又是姓凤的学生,于公于私,这场比试都只能赢不能输!

    念起凤栖梧,西尤气不打一处来,按年龄算,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然而那小儿凭借权谋与运气,竟然坐拥数倍于自己的财富,掌控数十倍于扈烈的国土,想我虽望族出身,地位却是真刀真枪里砍杀出来的,何其艰难!自古窃珠者盗,窃国者侯,那窃国贼子目空一切的面目,真真叫人气愤,叫人羡慕。

    恨火烧心之下,西尤都敏的箭法奇准,竟然连杀一路,收货颇丰,转眼正午已过,日渐西斜,夏日悠长而使人倦懒,更别说林中蝉儿枯燥的调子催人欲眠,西尤都敏打算歇息片刻,便下马徒步前行,所过之处,留下一行草叶被鹿血染得鲜红。

    找到一湾小溪,西尤将脸埋进去,洗净血汗,又拿手舀起水一气猛喝。不想才喝两口,便听得耳边有鼻息喷薄之声,急促,又小心,偏头一看,呵,好只威武的雄鹿,真是天助我也!当下就去捡弓,刚捡起来,就见那鹿身侧,晏苛一身戎装,早已搭弓上箭。

    西尤恶意一笑,也靠箭拉弦,道:“承让。”

    晏苛见着他,只现出一个轻蔑的表情——他承袭老师精髓,多是一双鼻孔看人,对北戎将军更加如此。西尤心里边无比窝火,火着火着就笑了,居然将箭慢慢举起,直瞄准晏苛的头颅。

    他的箭术自不必说,一张铁弓在手,视千军万马如若无物,曾创下隔三重盾墙取敌军首级的战绩,早已威名赫赫。草原辽阔,战场范围亦大,两军主将少说相距一座山头,其间障碍岂止三重盾牌?那样的距离都不在话下,更别说眼前的咫尺之遥了。只见他猎装被鹿血沁透,泅染成一片血色,血色中可见用力时绷紧的肌肉,下巴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汗是水,双眸灼灼,遍布血煞之气。晏苛心中一惊:糟糕,难不成他发现有诈了?下意识手臂一紧,欲要先发制人。

    “别动!”他的声音含有些许警告,但并无杀气。晏苛不禁狐疑,凝滞一霎,只这短短的迟疑,就见那箭飞来,随即有东西“啪”地爆开,一股热液飞溅至脸,气味腥浊。

    是*?不,是蛇——密林多毒物,晏苛僵硬地偏过脑袋,果然肩上搭着一条花绿长虫,虽然脑袋炸得稀烂,但可见尖利的毒牙翻在外面,令人胆寒。

    晏苛提起那蛇丢开,转去溪边清洗面上污浊,弓箭被放置一旁,鹿也借机逃跑,四只蹄子慌不择路,踏溅起泼天盖地的水花,淋了晏苛满头满身。

    许久,他一字一顿略显突兀道:“方才的情,本官,还你!”扬手将一把弯刀切入肩膀,被肩骨硌住,便旋转角度,把条尺来长的利刃直推入三分之二,虽未伤及要害,却是切肤之痛。西尤猝不及防,竟然生生怔住,这天下还有如此不识好歹的人!想着,一把火冲上头顶,三两步上去将晏苛踹入水里,踏住伤口碾道:“这就够了?本将军可是救了你性命。”

    这说得不错,那晏苛下手虽狠,却避开要害,不曾伤及性命,可若被毒蛇咬中,此地密林深处无人救援,后果可想而知。西尤都敏举手之劳,还未想过还报,晏苛便如此表态,怎不气煞人也?

    “本将军救了你性命,按那戏上的说法,该要做牛做马,以身相许,这浅浅的一刀如何够?”

    “……”晏苛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

    一个激灵回魂,晏苛出手如风,怒道:“狗

    贼安敢辱我!”

    西尤酷爱玩火,躲过这记铁拳,冷笑道:“辱的就是你,自踏入大泽,本将军受你多少折辱?!这下连本带利一并讨回来!”

    “狗

    贼看打!”晏苛可谓怒发冲冠,提拳便向西尤,肩膀血流如注,呈弧状飙出,几拳之间,西尤都敏已然有数,应对颇为自如,那晏苛见拿他不下,竟然以命相搏,抽出肉中弯刀丢过去,紧接着化拳为掌……哦不,为指,直插西尤双目,然后趁对方出手防御之际反抓住手腕,脚下直奔对方裆部而去,乃是毁人宗庙的下三

    滥手段!

    西尤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手下留情,提膝挡住那只断子绝孙脚,然后一推一转一扯,将晏苛扛过肩,重重摔在地上,摔得口鼻出血。

    “你……”话未出口,但见那晏苛翻身跃起,自袖中抛出一截细线,还未辨明何物,只觉颈上疼痛,来不及多想,忙使内力震断束缚,定睛看时,乃一段精铁锻造的弓弦,极细极韧,已然入颈三分,抬手抚摸,满手血腥。

    竟见血了——西尤不可谓不惊讶,一抬眼,那晏苛又来!

    西尤气极,切齿骂道:“我扈烈怎么惹你了,竟万般不入你眼,我西尤又如何惹你了,竟要遭此飞来横祸?忘八羔子,老子今天就陪你玩玩!不就掏蛋吗?谁不会啊!”说着,飞身而至,同晏苛一样,招招戳人眼窝、拳拳取人下方的阴损路子——却不似对方那般认真凶狠,只是招式刁钻,叫人目接不暇,疲于应对。

    若他认真还罢了,偏是这样近乎于侮辱的戏弄,直把晏苛气得浑身发抖。“滚开!”突然似野兽一般扑向西尤,唇间抿着一柄从发髻抽出来的极薄的细刃。

    “行啊,出门狩猎,十八般武器都带全了!”西尤已经有些明白,扯了一抹冷笑道:“哼,打不赢我

    日

    死你!”说话间,两具强悍躯体撞在一起,你来我往地进行力量博弈,一方兵刃在手,恨不能刀刀到肉,另一方化守为攻,只要把人打服,间或有粗喘嘶吼、野性腥臊气震荡在寂静深林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筋疲力竭了,一起倒在溪水浅滩中呼呼喘气。西尤都敏的心情不对,很不对,尤其当晏苛拿眼角瞥他,然后望天的时候,这种不对的心情简直在噬咬他的心,又痒又麻,又热又躁。

    ——哦,知道了,必定是打猎时不小心吞了两口鹿血,后打斗一番,血脉激荡,有点反应在所难免的。

    晏苛心头空茫,因为空、毫无思绪,竟也感到有点轻松,虽然身上无一处不疼痛,但心里有那么一瞬间从未有过的好过。就那样眯着眼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望着林木之上的晴光大好,忘记自己曾见过的阴翳。

    西尤偏头看他,看得前所未有的仔细,发现那张本不美观的脸,因为被揍得鼻青脸肿,居然有点顺眼——这可真绝,被打成这样都不影响观看体验,可见此人丑到一定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