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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心意。

    桑桑身子僵住,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双错愕的黑眸看着他,慌张,无措,还有迷茫。

    “先前不知道也没关系了,现在你知道了。”

    霍淮慢声道,海风吹得声音有些缥缈,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桑桑嘴唇动了动,嗓子发紧,磕磕巴巴道,“可是、可是我把你当兄长,当成好朋友……”

    见她好似被吓到,霍淮终是不忍,松开了她。

    他缓缓收回手,沉了眼,语调平静到几乎清冷,“我不是你兄长,也不想仅仅与你做朋友。”

    “……”

    心头乱糟糟的,桑桑呼吸都变得沉重,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尤其对面之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霍淮。

    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脑子仿佛空了。

    她只想着,阿淮哥哥竟然喜欢她。

    不是那种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是从何时开始,她为何都没察觉,真是太蠢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静静听海浪拍着礁石,海风呼啸。

    那些话压在心间许久,如今总算说出了口,霍淮只觉得那压在心头的巨石挪开了一些,起码能喘口气。再看桑桑呆如木鸡的样子,他轻轻扯了扯嘴角。

    大概,他让她为难了。

    可他实在想不通,他比阿斯诺差在了哪里。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霍淮站起身来,扭头对桑桑道,“你不用现在给我回答。今日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他日你考虑夫婿人选时,记得把我也算进去。”

    他说的直白。

    桑桑心头颤了下,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只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马车。

    从翁山县回来,桑桑就病倒了。

    也不知是被海风吹到着凉,亦或是忧思太重。

    看着床榻上病得可怜的小姑娘,霍淮自责不已,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带她去海边,也不该与她说那些。

    是他吓着她了。

    他端着药走到床边,像小时候那般哄她,“桑桑乖,吃完药就好起来了,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桑桑配合着吃药,见他眉头一直紧锁,虚弱的朝他笑了笑,“我没事,你别皱眉呀,皱眉的样子像陛下,凶巴巴的。”

    霍淮失笑。

    他们俩从小就敬畏叔父,婶婶还总是拿叔父来吓他们,说什么你们不听话,我就去跟你陛下说。

    弄得他们每回见到叔父就像老鼠见到猫,私下里还偷偷嘀咕过叔父,说叔父怎么有两幅面孔,面对婶婶的是一副,对旁人又是另外一副。

    他俊秀的眉眼缓缓舒展开,问她,“这般呢?还凶吗?”

    桑桑摇头,“不凶了。”

    “嗯,那就把药吃了。”霍淮捏着汤匙送到她嘴边,“试过了,不烫。”

    桑桑乖乖把药喝完,霍淮给她捧来一大盒各色蜜饯,都是她爱吃的。

    她吃了两块,漱了口,便重新躺下。

    “你好好歇息,睡一觉就好了。”霍淮给她盖好被子,“等你恢复精神,我带你去坐乌篷船,看傀儡戏。”

    “阿淮哥哥。”桑桑轻唤了他一声。

    霍淮神色微顿,侧眸看她,“怎么了?”

    桑桑迟疑片刻,声音很小很小,“我想回家了。”

    掖被子的动作停住,按照巡盐的计划,他还要在江南待一个月再折返。

    安静两息,霍淮道,“我让你不自在了?”

    “不是。”桑桑摇头,几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她解释着,“就是想回家了……想爹爹,还有干娘……”

    霍淮哂笑,“桑桑,你真不会撒谎。”

    桑桑还想解释,他修长的手指拨了下她的额发,止住她的话,“睡吧,明天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说罢,他起身离开。

    水晶珠帘轻晃,发出清脆的响,桑桑侧着头,那道颀长身影有些朦胧,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

    桑桑不由得攥紧了被子,她觉得自己好坏。阿淮哥哥对她这么好,她却让他伤心,留他一个人。

    可她实在太乱了,自打从海边回来,她就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所以她想着先分开,一个人静静,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唉,长大好像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小时候好,大家无忧无虑的,成日便是吃喝玩乐,那多惬意自在。

    想着想着,她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她心想,要不明日还是与阿淮哥哥说一声,她与他一同回京吧,不然就好像她把他落下似的。

    他从不会把她落下。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回头,总能看到他在她身后。

    药劲儿上来,她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

    桑桑醒来时,护卫和车马已经备好,霍淮已然离开了。

    侍卫长说,太子一早便往明州府去了,他拨了一队精兵护送她,还有陛下给他的暗卫,他也派给了她。

    登上返程的马车时,桑桑心头一阵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透着几缕幽幽的怅惘。

    手不自觉放上胸口,她掀开帘子,凑到车窗呼吸着新鲜空气。

    夏日的江南,处处

    绿意盎然,那高大的城门渐渐在视线中远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城门上好似多了一抹浅色的身影,定定的站着,遥遥的望来。

    他好像一直都在。

    从陆路行至扬州,改了水路,一路畅行无阻。

    再次回到京城时,已是盛夏,天气热得厉害。

    桑桑去皇宫请安,就看到皇后干娘躺在碧纱橱后,四周分别放着几口大鼎,鼎中盛满巨大的冰块,她身着薄纱衣裙,慵懒的睡着,一头蓬松的乌发随意散着,衬得肌肤越发细腻,那薄纱下若隐若现的婀娜曲线,桑桑个小姑娘家都看得面红耳赤。

    她完全理解陛下为何这般喜欢亲近干娘了,就连她看着,都想往干娘身边凑,想摸一摸她的手,想抱着她睡觉。

    皇后见着桑桑很是高兴,张罗着宫人端出各种好吃的,又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问着她一路的见闻。

    桑桑一一说了。

    等聊到为何她独自归来时,桑桑愣了一下,旋即笑着道,“在外面玩了那么久,想家了,也想干娘啦。”

    皇后挑了下眉头,“真的?”

    桑桑点头,“真的。”

    皇后不置可否,又闲聊两句,她忽然想到什么,做直了身子,“有样东西要给你。”

    桑桑疑惑,就听皇后吩咐宫人,“去,将前阵子戎狄送来的喜礼拿来。”

    “戎狄?阿斯诺寄信来了?”桑桑目露惊喜。

    “是戎狄王写了封国书过来,大意是感谢大燕对阿斯诺十年来的照顾……”皇后顿了顿,打量了桑桑一眼,继续道,“戎狄王还在信上说,阿斯诺已与他们国师之女定下婚约,今年年底就会完婚。”

    桑桑愣住,半晌才反问,“定下婚约?”

    皇后点了下头,恰好宫人捧着一个绣满异域花纹的皮袋子走上来,“这是娜丽王妃送来的喜礼,这是你那份。”

    宫人将袋子放在案几上,桑桑伸手打开,里面有糖果、红枣、核桃、桂圆……但不能吃,都是金银珠宝做成的,栩栩如生,拿到手上沉甸甸的。

    “戎狄王出手还是挺大方的,这些东西可值不少钱。”皇后咂舌,又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小帅哥都要成婚了,也不知道那国师之女长得漂不漂亮……”

    桑桑没接话,拿小银勺挖着小酥山吃。

    在昭阳宫坐了半个时辰,她便拿着一袋子喜礼告退。

    宫人给皇后捶背,忍不住道,“娘娘,县主她怕是伤心了,后半晌您与她说话,她都魂不守舍的。”

    “小姑娘嘛,动心了伤心了,也正常。我看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顶多也就难过一阵……到底年纪小,没有陷得太深。”

    皇后又舀了一大勺水果冰碗,“我不清楚娜丽王妃送这些东西来,阿斯诺知不知道。但无论他知不知道,桑桑与他都没可能,除非他能抛弃王位,当武安侯的上门女婿。”

    不过,据她对阿斯诺那孩子的了解,他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

    若真不管不顾,抛弃一切,她也不知该说他是恋爱脑,还是说他真爱至上。

    霍淮从江南巡盐回来,已是七月。

    桑桑回了老家夏县,今夏暴雨,他们老家遭了灾,祖坟被冲得一塌糊涂,武安侯特地告假回乡修坟,顺便修个祠堂。

    这年初秋,皇帝退位,太子即位。

    十八岁的太子霍淮,身着玄衣缥裳的衮服,上绣精美的十二章纹。头戴青罗绘制龙鳞的翼善冠,腰系着金玉九环带,足蹬赤舄,一步步登上那万人之上,无人之巅。

    赞礼官高唱着,“叩拜新皇——”

    伴随着衣履摆动声,台下众人整齐划一的跪下,三拜九叩,扬声贺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淮看着匍匐在地的朝臣们,忽然想起叔父与他说过,越是高处,越是孤寂。帝王总是孤寡的,能遇到个执手相伴的人,那是值得用命珍惜的幸运。

    这一刻,他很想桑桑。

    想要牵着她的手,让她与他站在这高处,接受朝臣叩拜,万民敬仰。

    直到京城下雪的时候,武安侯才带着桑桑回京。

    听到这消息,年轻的皇帝放下朱笔,换了衣袍,带着她最喜欢的点心,兴冲冲就出了宫,登了门。

    大半年没见,再次重逢,俩人都有些近乡情怯似的。

    对视片刻,同时开了口——

    “你瘦了……”

    “你瘦了许多。”

    俩人先是一怔,旋即都笑了。

    这一笑,春风化雪般,气氛活泛起来,仿佛回到幼时。

    “在青县过得可还好?”霍淮将糕点挪到她面前,扫过她尖尖的下巴,“你爱吃的茯苓夹饼和金乳酥,应该还温热着,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