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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宫监早已准备妥当,祠祭署按着皇帝殡天的仪制,应该进行的祭祀仪式也已完成,昌盛于文武百官面前,再次宣读先帝遗诏。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此时此刻,朱允炆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做梦。一直以来,他自己其实很清楚,一直是皇爷爷在撑着他,即便他已经独自处理国政;独自上朝;独自在东宫与大臣们商量着国事,但始终觉得背后是在依靠着什么。

    就像人,有时候在面临困境的时候,有一棵老树,就长在那里,即便已经千疮百孔,即便内里已经被蚀空。可它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树立在那里,电闪雷鸣时,就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你累了,就能靠着它稍作休憩;你一定需要站起来时,扶着它,它就让你借它的力站起来。

    按着祠祭署的安排,一直将先帝的梓宫送上孝陵里的莲花宝座,然后出孝陵,巨石缓缓放下时,都很安静,并没有任何声音。可是朱允炆的耳朵里突然就“轰”的一声,他明白了,幡然醒悟,那棵树,倒了,再也没有了。

    他以后要独自面对狂风暴雨,要靠自己坐稳那把皇爷爷留给他的龙椅。皇爷爷自小就疼他,父亲去世后更是替他费心费力地谋划,力排众议,一心要将江山交托到他的手上。即便身体每况愈下辗转于病榻之上还不忘淳淳教诲,偏偏他还教而不善,竟然将他的皇爷爷气到吐血而亡。

    这几日来,他其实是非常恨自己的,恨自己为什么要去拦住毛骧。阿蕊也好,小妍也罢,早就该死了,就让她死了吧。不过是年少时匆匆的一眼,就这样记住了她,这次再见她,她竟然已经出落得那样亭亭玉立,那样的眼神半分没变,认真看人一眼便像是刻在了人心上,依然叫人忘不了,背脊挺得还是那样的直。他知道,真地再让自己下手去杀她,已经很难了,他又有些恨阿蕊了。

    原本已经注定的,是应该的恨,却没有任何理由变成了一份爱,一念既生,便成执着!挥剑欲斩,奈何情根已经在时光的土壤里深种。于是,用恨来伪装自己吧,哦,原来爱恨交织,便是如此!

    青骢马没了束缚,一路飞奔,先帝入殓仪式完成的时刻,朱棣到了府门口下了马,几乎是飞身进了折香苑。当时喻英和陈蕳兰正送完甘棠从香依殿出来经过栈桥口往黍离殿而去,陈蕳兰见朱棣根本就好似没看见他们两个一样,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惆怅的涟漪。

    那喻英却是瞪大了眼睛,完全愣在了当场,好一阵子过后才道:“王爷好厉害的身法,我要是能学到王爷的一点点皮毛就好了。”

    说完就想往折香苑去,被自己的丫头小枝一把抓住道:“小姐,您就别闹了。”

    喻英这才恍然大悟道:“对对对,现在不是时候。”

    陈蕳兰十分不屑地看了喻英一眼,不再理她,自己回黍离殿去了。喻英却是追上他,叽叽喳喳个不停地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去求求王爷呗,让咱们进那园子里去。”

    陈蕳兰是只当没听见,懒得理她。还是她的丫头小枝道:“小姐,那园子是王爷和夫人的。任谁也不敢自己去求王爷要进园子,人都是王爷亲自挑的,您就好好过您的日子,小枝求求您,别闹腾了。”

    朱棣走进折香堂的时候,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的奚梅正昏睡在那张四柱拱门相思杉木架子阔床之上,藕荷色的帐帘已经被换成了浅青色的弹珠轻纱,被阳光照得缓缓地像倾泻了一层金青色的温柔光芒,呵护着奚梅身上泛出的冰凉。

    张大娘和朱大娘正愁容满面地对坐着,姝娈伏在床边抹眼泪,看见朱棣回来,全部扑通跪下,张大娘老泪纵横道:“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奴婢该死啊,该死啊!”一看朱棣身后并没有朱权的身影,急道,“王爷,宁王爷呢?奴婢们,不敢请大夫,也不敢去找良医所的人,宁王爷呢?”

    朱棣的眼睛直落落地,只在奚梅身上,他坐在她的身边,他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手这样凉?他才出府一个晚上,回来后,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将她抱在怀里,这不是夏日里吗?怎么她的身子那么凉,她那乌黑的秀发与她雪花一样颜色的脸衬在一起,那样的黑白分明,触目惊心。他将她抱得紧紧地,仿佛这样便能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回她,他在他耳边轻声地唤:“梅儿,梅儿,我回来了,你醒醒,跟我说句话。”

    他的样子,就像是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淬不及防地射进胸膛,明明已经摇摇欲坠了,却挣扎着不肯倒下。

    姝娈从未看到过朱棣如此骇人的神情,立刻拉了拉她娘和朱大娘,小声道:“娘,你去厨房快准备,一会儿宁王爷回来了,必定要即刻煎药的。朱大娘,劳烦您,先去良医所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