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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张瑾今日的不适,未及黄昏朱权便来到张瑾殿中,张瑾垂睫瞧着搭在自己手腕处那温暖指尖软语道:“妾身真不知是该替两位妹妹高兴,还是伤心?”

    朱权并不说话,张瑾却不打算就此停住:“想来秋霜随着小木子业已有了好去处,妾身也可放下一重心思。只是百年方可修得同船渡,千年才能修得共枕眠,王爷此举应是怕伤及两位妹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护她们平安周全。妾身不禁好奇,若是日日遵王爷的嘱咐按时服药,以王爷的医术身子必定日见好转,那么妾身今日,是不是也会在被送走的人当中呢?”

    夕阳的晚霞浸满了草原的天空,已近黄昏的橙灿落日带着对人世间的不舍缓缓下坠,余晖漏过窗格轻拢出张瑾脸上稀松的细纹,衬得她一双清眸愈加有诉不尽的哀婉。

    朱权倏然一惊,这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啊,纵然容颜因着常年的病痛与实际年岁并不相称,然则一颗玲珑心却岁月不改。初初随他来大宁时如画的眉眼间也有着光泽鲜亮的颜色,指着天上的雪雁泠泠而笑时一样有着轻盈灵动的身姿。面对着张瑾的似自问似询问,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落日再如何不舍也抵不过坠陨的命运,张瑾的神情随之暗沉到底,然而今日她似乎想将心中的话语都道个通透:“王爷明知妾身已经很久没有服药却故作不知,可妾身却知王爷实实是在是否送走妾身间左右为难只能故作不知。妾身不愿王爷为难,故而替王爷做了决定。因为这些年来,妾身委实心苦,日后不能再伴王爷左右了,还望王爷不会怪罪,也请王爷千万珍重自身。”

    这样死别的话语被张瑾徐然自若地道来,朱权只能益发地沉默。忽然有经年不见的俏丽笑意自张瑾婉约娇小的脸庞浮现,在白昼与黑夜交替的黄昏时分,她的眸光陡然变得清亮起来,“其实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是这最后一刻,你始终在我身边陪伴,哪怕并无真心,可与你此生因夫妻之缘而生了这份义,也算不枉人世间走一遭了。”

    自位列宁王正妃,眼前的这名女子多年来恪己守礼从不逾越,这番话语中的“你我”实实是含了与朱权的话别之意了。

    夜寂静如旧,张瑾的眸光终究慢慢淡去,堕入黑暗。朱权心知以张瑾的剔透心思还有一句话尚未问出口:一直以来他纵容着王氏和傅氏对她屡屡不敬,是否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张瑾自然是不会再问,他也只能不置一词起身离去,任由她自此沉疴日重。

    仿佛是在奚家酒馆,酒馆外远处有云雾似轻纱缭绕,近处有无垠的草原连绵不尽,漫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花香随风阵阵袭来,温软的日头轻薄绵软地盖在身上。

    又好似在那九天之外的琼瑶台上,月光漏过树叶枝丫似堆了无数柳絮散落得满身都是,遥遥有雨露飘飘,眼前的清空却是满天星斗自玉盘处渐渐疏落,有数不尽的垂柳倒映在一汪如镜的湖泊之中。

    手边并不是他常用的那方墨蕉叶,也非伏羲仲尼亦或是流霞等常见之琴,以他的对琴之见多识广竟不能分辨。

    此时他正在专注奏一曲《广寒游》,忽有女子笑语声远远传来:“此处散挑七弦不够好,你试试勾四走九徽如何?”

    他正欲顺着声音望去,那女子不知何时从云雾雨露中渺落,自草原碧浪又似静静春水上凌波而来,衣袂未动眨眼间却已行至他身边款款落座,芊芊素手有薄茧错落于指节,她抚上四弦往九徽绰上,略嗔道:“你勾四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