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126.山雨欲来

    五月,廿四。

    乌兰山头,彤云密布,似有一场暴雨。

    镇远关外,斑驳的墙头略有几点荒草,越往远处越荒凉,可见一线沙漠。广漠上群鸦蜂起,一层压一层,据传乃荒何古漠上特有的异象,名曰:鸦阵。因曾为古战场,堆垒的成千上万的尸体吸引来附近百里的乌鸦啄食,久而久之,渐成惯例,每年这个季节,总能看到这些黑黢黢的嗜血鸟类的身影。

    “可伤活人么?”

    “形单形只肯定不行,结伴而过便无碍了。”

    宛淳闻说点点头,转去伺候暝华。索欢起身揉揉膝盖,自去丈远外一处孤零零的界碑前站定,这界碑取材自乌兰山的红石,虽坚固无比,却敌不过关外的风吹日晒,碑身上已字迹模糊。

    然而再模糊,仍可见昔时强硬的姿态,尤其右下角依稀一个“川”,三条笔直竖线如同宝剑一般,端的气势逼人,铁骨铮铮。

    足足小半晌,索欢望着界碑眼波缥缈,神情庄重,叫围坐一边的诸多异族人都感觉诧异。哈刚木喊道:“那是霍冉川老儿的手笔,你认得么?”

    索欢觉得好笑,讽刺地扯一扯嘴角,转身靠在界碑上,不回答。他这几日晒黑了不少,脸颊上的棱角都磨出来了,又不兴作女装,倒是显出些男儿郎的精气神——只是,忽然不入众人眼了,心里一日日轻贱起来,倒不为着容貌上的改变,只因他日日众人眼皮底下长跪,难免折了身板,失却尊严。

    旁人态度的改变,索欢毫不在意,只心里一遍遍数着日子,等待那人到来。他为妓多年,早已将一切抛却,如今好不容易心里走进个人,怎肯为旁的分去心神,自然是全心全意只为心中人打算,为心中人周全。

    眼下午时过半,索欢等得心中焦急,又怕叫人看出端倪,只得去一边等待。天上乌云密布,沉沉地压在山头,似凝固一般,远处乱鸦怪鸣,吵得人心中不安,更兼乌兰山庞大而不生寸草,巨兽似的守在身边,无形中给人以压迫感。

    镇远那边已经松口,今日要把所有马粮还给西尤,至多一天,再一天,扈烈就要离开。时间一分一分流走,叫人坐立难安,索欢一会想凤栖梧是不是有事耽搁了,不能准时来,一会又想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或者……遭遇不测了?念头一冒出来,把他吓了个半死,马上摇头甩开这念头,心道:不会的,他身边有吴舸呢,吴大人岂是吃素的。甚至他开始追悔前愆,不该鄙视僧道,厌憎诸佛,心内只道:求随便哪路菩萨保佑他平安,弟子愿意从此斋戒礼佛。

    虔诚话说起来端的好不恶心,索欢自己都被酸到了,凤栖梧却一根人毛都不见。

    “还钉在地上做什么呢,准备准备,走了!”

    是西尤都敏回来了,带着此行的财物马匹。众人被搁置在镇远关门外,走不能走,进不能进,早已心急,听到此言,巴不得一声儿,立刻跳起来收拾东西。索欢眉头紧锁,欲言又止,那霍火尔率先跑到西尤都敏面前,道:“将军你看这天,怕是走不得,反正迟了,咱不争一时半刻。”

    西尤都敏望望天边,道:“不过如此,行军时也不知遇到过多少回。你跟在大汗身边,所以不知,打仗时别说下雨,就是下刀也得上,都习惯了。”

    霍火尔默默无语。

    那天却仿佛通得人语,话音甫落,漫天死气沉沉的乌云开始晃动,开始只微微的,转眼似水滚沸一般,又似天河翻覆,兴起无边浪潮,浑厚,浓浊,可怖。原本云间乱窜的乌鸦,此时都连成一片,如大难临头般,争先恐后朝这边飞来。

    忽有人惊骇道:“那是什么?!”

    纷纷踮脚看,只见那密密鸦群后,飓风咆哮着将平地上的黄沙卷了百尺来高,凡所过处,山石草木尽皆拔起。禽

    兽都知危险,鸦阵溃散,虫蛇奔走,身旁马声嘶鸣,渐有骚动之势。

    场面顿时大乱,跑的跑,叫的叫,扈烈武士身经百战,立刻撕衣服给马蒙住眼睛堵上耳朵,又有抓着弱质女流们不让她们往山脚躲的,说山落滚石,极其危险。

    好容易控住女人和马,将他们汇在一处,不准乱跑。

    索欢被裹挟着挤到人圈中央,满眼全是人和马,看不清谁是谁的脸。混乱间被推到一人身上,回头看乃西尤都敏,旁边还有暝华、宛淳,和陪嫁的宫婢若干——一路上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这些都是心怀大义,极其衷心的。

    西尤豪爽之人,一点小事绝不肯放在心上,方才见到索欢在人群里乱碰乱转,就想去拉一把,无奈身旁有暝华,一时走不开,现见他自己过来,脸色犹苍白,忙紧紧抓住,道:“别怕,只是风沙。”